自遊主義-走路.一直在走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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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走在馬祖東莒的路上,總有熱情的當地朋友會停下汽車、貨車或機車問我:「走路呀?」「要不要載你一段?」
 我的回答永遠是:「是啊!」「不用,謝謝。」
 走路可以觀察:不走路,怎麼看見草叢中幽靈般竄過的貓;不走路,怎麼巧遇一大群跳著過馬路的小蛤蟆;不走路,怎麼目睹大白鷺在水邊振翅飛起;不走路,怎麼看見一隻名叫「拿鐵」(就是根據顏色取的名字)的山羊坐在屋頂上──真的坐在屋頂上,還對著我「咩咩」的叫。
 不走路,怎麼停下來聞海桐淡雅的香味;不走路,怎麼偷摘宜梧的紅透果子吃;不走路,怎麼看滿山坡艷紫的南國薊刺傷眼睛;不走路,怎麼發現第一朵黃黃、圓圓的相思花已在樹上綻放、預告著春天確確實實已經到了。
 〈〈〈荒煙蔓草中的驚喜
 我住在人煙稀少的福正聚落;每天早上信步出走:或在老屋群的石板路上繞來繞去,有時一不小心又繞回自己住家門口;或者就直上燈塔,俯看古樸的村落和半月形的海灣;要不就走上另一條環海戰備道,看看此刻的犀牛嶼是孤懸海上,或是已經以潮間帶和本島相連;即使是平坦筆直的中央大道,也有路旁靶場和崗哨的遺跡,散發著彷彿繚繞的硝煙味;何況還可以轉進舊的小路,遙想當年島民辛苦翻山越丘的路徑……走路真是樂趣無窮。
 而這樣走到島嶼中心的大坪聚落,就是有餐廳、民宿,以及兩條「繁華」購物街的「熱鬧」市區,也不過區區一公里,亦即一千公尺,亦即國小操場跑兩圈半的距離而已。
 每次最多兩圈半:三個主要的村子大坪、福正和大浦大致成三角形,從哪一個走到哪一個都差不多遠,都是平坦大路,有一點「丘陵」級的高低起伏,但又不至於太累──有點累的時候已到高點,一路下坡就到目的地了。
 每條大路上又有許多小小岔路,多半湮沒在荒煙蔓草中,讓人忍不住想一窺究竟:有時是荒廢的崗哨,生鏽的拒馬虛張聲勢;有時是菜園,掩藏在一堆廢棄材料建成的圍牆內;有時卻是猝不及防的驚喜:嶙峋的岩石間躲著一個平靜的小海灣,沙地上散落各色碎石和玻璃,在陽光下七彩生輝,像這樣的「七彩小沙灘」是走路途中最大的鼓舞,催促你急著去探索下一個未知。
 〈〈〈只有寂靜等著我
 已知的景點是預料中的美,未知的邂逅卻是僥倖拾獲的美,在美中行走,腳怎會痠?人豈會累?
 何況還有更多無車的人行步道,更幽靜,更清淨,也更能自在踏步:東洋山步道讓你在斷崖峭壁上驚見「驚濤裂岸,捲起千推雪」;魚路古道一路印證先民篳路藍縷的販魚生涯;往懷古亭的路上,夕陽在枝葉的光彩間與你嬉戲;而由燈塔往砲台的小徑,則讓人彷彿見到昔日千帆過盡、如今獨留釣客的情景……每一步,都因雀躍的心而更加輕盈。
 經過一整日的四處漫遊,我回到「市區」,用完一天中唯一正式的一餐(正式者,有飯有菜有湯也,其他時間為了走路,吃的是麵包餅乾水果,有時也會加一兩粒糖果)後,就又揹起行囊,再走一公里路回去我一人蟄居的福正聚落。
 每晚都是一個人,從來也只有我一個人,既無同向路人,也無相遇對象。一個人走在又寬又直的水泥路上,天地悠悠,不知今夕何夕,明亮的路燈一路照耀我的前程,寥落的星辰在夜空中靜靜看著我,蛙兒忘情的鳴叫,夜風輕拂我略已疲憊的臉龐……即使村子裡極少幾盞亮燈的窗,也未傳出一點人聲。
 只有寂靜等著我。
 〈〈〈像蝸牛般走不停
 而走路也是唯一可以同時從事思考的運動,雙腳自己跟著鞋子前行──反正它們都知道我今晚的家,腦中卻不斷重播今天又邂逅的美好畫面:這裡若有一個休憩涼亭多好,這條小徑是否能通往懸崖,這叢廢墟中盛開的黃花叫甚麼名字呢,明天是不是可以繞過那座山丘去看看,會不會有甚麼絕色美景「偷襲」我……
 這座島上的美景習慣「偷襲」,一個轉角,一個回眸,就會赫然發現一個驚艷,一句「哇──」的長長驚嘆,然後呆坐良久,如夢似幻。
 常常就失去了時空感,現在是何年何月呢?我又在世界的哪個角落呢?就好像偶爾睡得深熟,醒來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似的,「夢裡不知身是客,一晌貪歡」。
 而這一切的美好,都是在走路中得到。
 我們太習慣快速轉移的交通工具了,非但是匆匆一瞥,無法隨時停駐,更奢談深入。世上如果沒有只看一眼就會愛上的美女,也就不會有到此路過就會激賞的美景,未及細看,切勿論斷,如果想真正的愛上一個地方,就請你從一步,一步的走近它、走遍它開始。
 在東莒的路上,不論是馬路、步道,小徑或是「大街」上,一個揹著背包、身軀瘦小、腳步緩慢,卻像蝸牛般走呀走個不停的人,不要懷疑,那就是我。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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